2012/12/11

沉默

關於沉默。

沉默不是說,也不是不說。沉默的狀態,凝止於說與未說之中。沉默存在一種意動,瞬間即止,又或恰恰相反,瞬間將要突破。

沉默是牆,或鑰匙。

當對方沉默時,我們無法捉摸。

沉默是種技藝。

我記得就讀碩士班時,有位讀政治出身的助理,對女研究生,特別是漂亮的女研究生好得要命。至於男研究生,則差上許多。當時所上搞了個學位論文格式審查,審查者竟是這位助理,而他要求,三次不通過,則本年度審查不通過,半年後再續。

想當然爾,與他交好的女孩,沒有甚麼壓力,遇到格式的問題,只要直截詢問就行。

至於我,畢竟是所上的紅人,他不敢動我,相對其他男研究生就難受。

當時陷入泥濘的生活,我甚麼也不想說。有回去找這位助理詢問問題,他微笑著看我,但不發一語。我竟張惶的不知所措,以為自己打擾他的事情,慌慌張張從辦公室撤離。

爾後我才明白,他理解沉默與權力的關係。他以沉默,示顯能夠「不說話」的權力。而我在沉默中,也忽視了男性同儕的身影。

袁哲生的小說特別喜歡寫沉默。〈雪茄盒子〉以回憶的聲音,描摹敘事者「我」的記憶。在兒童節,特別的一天,行事規矩、近於平板的貧窮父親,每每提早起身,為兒子備好乾淨的皮鞋,備好出遊的的細瑣食品,與幼小的兒子一同出遊去。

是在看馴獅表演的時候,父親才點起「少數屬於他的東西」的雪茄。馴獅表演,像是一種規律的週期。獅子總頑強的抗衡,但總被更高明的馴獸師給掌握,抵抗成為虛空。有一年,敘事者注意到,當獅子漸漸被馴服時,「父親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絲惋惜的表情,不太明顯的。」

整篇小說,都在寫敘事者與父親的錯過。有些事,當下不明白,只有時過景遷才能懂。雪茄盒子在最終打開,盒子裡安放著動物園入場券存根,「其中有連續八年是買兩張的,另外更多的是買單張的。」觀者明白,父親終究一個人走。最終,密封的盒子揭開了,巧妙揭開未說的沉默,也揭開人物情感錯失的傷痛。

戀人的曖昧,亦存在沉默。那是種奇怪的默契,總怕一說就破功,要加溫許久,等到神秘得近於天啟的時刻,才能張口確定彼此的感情。當然我們知道,權力體制對一般人的抗議,也常是相應不理,這大概是最近吵得沸沸揚揚的事情。

我曾經與你面對面走過,點頭但不說甚麼嗎?那時候我們為什麼保持沉默?是彼此會心,還是為求安全保持距離沉默是選擇與隱喻。橫亙其中的,是人與人溝通之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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