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/12/14

有人不在家


  「我們生活具有三重外界強制力的世界中:一是對行動的強制或曰法律;二是對思想的強制或曰事實;三是對感情的強制。這是一切快感都具備的特徵。第四種力量是包含真善美,是在富於想像的世界中,而且是擺脫三種強制才興起的。」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——《批評的解剖》


  很奇怪的,一直以來美感問題總是我在閱讀上的一大哉問,好幾次在課堂的書摘都提出相同的問題:美感/美學如何形成,或是如何被感知。拋出繩索,卻很少人能夠回應我的問題,有好一段時間因為認為美感是被建構而來的,應是可以藉由拆解而探索根源,也許這是個積累的命題,唯恐無法通過自己詢問得出答案,最後還是寄託了別人的說法。

  文批專題在魏老的手上總是令人深刻,包含這學期就要我們細讀《文學理論》與《批評的解剖》兩書,再加上其他零散的篇章。於我而言,這門課頗為痛苦,但總覺得不得不修習課程,以作為文學批評的必要功夫,然而學期至今,我仍感到徒勞無功,有好幾次都在書摘間得不出結論,課堂上胡亂說話,不知所云。但日子仍然在無力之中緩緩移動。

  有些時候對於一項物件的厭惡,在某個關鍵點忽然變成喜愛,把問題推入「忽然」的土坑總是不負責任,細語裡生命兀自改變,警覺或不警覺似乎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,但它就是來了,我開始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,美感是什麼,或是閱讀的快感是什麼。大概這是個可解不可解或者無須解答的問題,模糊其詞,無非就是想要找出定義或是忽略定義。弗萊大概是丟出我能夠理解的答案,也許是反動吧,因為衝突所以美,在完整言語結構的文本裡,讀出一種可以名為閱讀快感的東西。

  有人不在家,或者這裡根本沒住人。

  在看了一些名為世界二十大禁片的某個晚上,是晚自辦的讀書會,歡愉的氣氛裡大家各自分享喜愛的電影,我說我只看法定限制級以及超限制級的電影,即便有些真的很難看。我舉了兩個例子《感官世界》與《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》。我說對於欲望與暴力,人們多少都有某種程度的嫌惡,卻又不自覺地看下去,如果真是對於一物的愛憎分明,那不就是耽溺與阻擋的分門別類嘛,也許「口嫌體正直」大概是美感的所在,即便不是美感,也是種閱讀的快感。其他人提出的電影我幾近沒看過,為此我相當難過,原來我看的電影大家幾乎沒看過,而他們看得我幾乎都沒看過。

  但這也不是個看不看的問題。

  曾幾何時,對於天空落雨是黏膩的嫌惡,後來在某些冷冬的日子,一聽見雨降落,卻又靜聽雨漂浮與碰撞的聲音,忽然日子就美了起來。在這些日子裡,我總是拿著熱可可與一本信手抽出的讀物,哪怕是「大自然的災害」,在單調的雨音裡,忽然感覺到以前討厭的某個段落又開始鮮活起來,不自覺地清理自己對於美感及快感的抽屜,有些東西被丟掉了,有些被撿回來了,有些被放進去了。

  哪怕是突如其來撞擊的關鍵字,或者極其怨憎捂耳閉眼的短句,我還是不自覺地問自己為什麼喜歡或是討厭,恐怕是個大哉問,無解的題目。後來我發現自己好像不那麼喜歡或討厭什麼東西了,反覆地兩端跳動,最後也不太記得對什麼樣的文字醉心,只能算是多講幾句或少講幾句的分別而已,我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忘記了什麼是美感或快感,偶然間又發現自己這麼想的時候,又開始對某些東西產生興趣,尤特是以前特別討厭的東西:閱讀。

  我總是迴避閱讀,對於書中所呈現的形象讓我毛骨悚然,我不曾判斷那是不是種美感或是閱讀快感,只覺得好想逃避,便闔上書,裝作沒看過這本書。偶爾在聊天裡,發現其他人似乎有同樣的徵狀,那似乎是個奇異的檻棧,跨過了從此入了廳堂,出了宅居,從此天空的顏色不是顏色,雨不是雨,昨天不是昨天而明天不是明天。

  文字真的具有美感及快感嗎,還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教會了我什麼叫做美感與快感,我能不能逃出它的教育,或說建構——即便這個詞彙出人意表地苛刻。文學系裡書單總是傳閱來去,有時候被問說「你覺得如何?」我總是顧左右而言他,我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,無知於美感與快感,便匆匆迴避了這個問題,回應今天有人不在家。

  或者根本沒人上門拜訪。

1 則留言:

  1. 無知於美感與快感,寫得真好,被人問到要推薦書,總在心裡悄悄問著,你是要快感書還是要心靈美感(此心靈美感指因哲學或歷史文學中巧妙,使人飄飄然之感)書哩?

    究竟我的美感是你的快感抑或美感呢?

    「不自覺地清理自己對於美感及快感的抽屜,有些東西被丟掉了,有些被撿回來了,有些被放進去了。」
    星期一的上班早晨,有種被治癒的感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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