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/12/14

歸所


        都已經陌生了,這些巷弄。




        浮沉三年的城市,或許根本算不上城市,它變體曲折,連空氣都陌然。學校,依舊根著,根柢牢固無法拔除,卻日益凋零,無論是建築,或是記憶,都逐漸陳跡老去,只差死透。舊日泛黃薄脆成灰,沒多少人再能喊出正確的名姓,人們都善於遺忘,一如人總就會復歸永恆的平靜,無論是生物本體,或是在他人記憶裡。遺忘,是一種必然,如同死亡。

        若說有人不死,僅只活存於某些殘片中,再長久也是枉然。傳唱總有訛誤,逃不過形毀體滅,最終名姓皆被抹去,僅存遺像壁立,獨自垂首揚塵。

        這個季節的欖仁脆生生的,在我所眷戀的風景裡頭,總有那麼一棵欖仁迎風搖擺,滿蓋樹葉黃落飄零,是最美的時節,如澄金薄雨。但,往日一切已凝滯死去,無法反抗於是弔唁,並年年來去。我無法擁有感性的核心,再無眼淚,僅只返回確認屍骨枯寒與否,總有一日需要撿拾乾淨,連帶感情都要絲縷不留的抽離,無人眷戀、無人傷心。唯一忍不住淚水的,只有沉浸在回憶裡的人,但一切都過去了,回不來了。

        冬陽浮光流燦,無一角落安寧,鬧騰並著手籌辦明日校慶,這些青春的軀體,恣意昂揚、無煩無惱,只是笑著、鬧著,曾幾何時的被觀察者,已然站成了如今的觀察者,並寫下疑似庸人自擾的文字,當成自己青春的訃聞。

        想當時,我們替自己挑選照片,也拍攝了雜揉細碎靈光與青春斷片的殘影,最後一年,自製的回憶錄,包括親手舉辦喪禮,替中學生涯蓋棺論定。棺板上的第一坯土亦親手灑下,葬了青澀年歲。往日猝死,如龐貝凝定扭曲的空殼,魂散魄離卻癡纏著回憶,只是無人能解。每一屆人都有專屬的記憶,鑿刻在彼此身上,或豢養成這一小群體,無法外傳的感動,畢竟他者並未參與其中。於是,沒有權力要她人記得。

        
就連我們,終會忘記自己。

        某些角落是不敢踏跡的,如揭瘡疤一般,與往昔相疊合的場景只要倒映上虹膜,便似一連串極快化學反應,或說經不了大腦的反射,脊背瞬時痠澀進而全身痙攣,強迫症般。青春是無法割除的病變體,上面已經長滿太多神經,痛覺尤甚。若強行切除,怕是會在劇痛中更狠決的處理掉自己。這兒,不是久留之地。
  
        讓我再留連一陣子,很快、很快的,我將要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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